宋姮因摇头,“草民算过了,有陛下的圣旨在,怎么都吃不了亏,若陛下吞不下南梁,陆家盐业一切照旧,获利怎么也比利息多,若陛下吞并南梁,想要和平接手陆家盐业,便得赔付陆家十年盐利,也是比那利息多得多。”

    元晖帝忽而笑了,“陆少主之精明,朕见识了。”

    宋姮因拱手,“陆灼是贾人,让陛下见笑了。”

    元晖帝大手一挥,“这桩生意朕答应了,明日下朝后,你进宫来,带上书契,朕命户部与你签字画押,你想要圣旨,朕也依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买盐一事出了差错,朕可是,唯你是问。”

    宋姮因摇头,“明日不行,草民虽是谈生意的,不轻易抛头露面,得请陆家盐业的掌事过来签字画押,三日后吧。”

    元晖帝大方应下,“行,都依你。陆少主可谈完生意了?”

    宋姮因想了想,点头,“完了。”

    元晖帝看她认真的模样,笑意疏朗,问:“既如此,是不是可以陪景袭哥哥去华清园走走?”

    宋姮因噎了噎,颔首:“臣自当遵命。”

    元晖帝挑了挑眉梢,“你身份转的倒快。”

    宋姮因起身,许是跽坐太久,压住了脚腕上的伤口,方才没有察觉痛,此时一看,血已渗出来。

    元晖帝已行至她身旁,瞥见血迹,眉心一拧,问道:“受伤了?”

    “小伤而已,只是不能陪陛下了,臣得回去处理伤口。”宋姮因笑道。

    元晖帝没应允,打量过她所着襦裙,目光落在裙摆上的血迹,“你要回去,也得先换身衣裳,这样吧,朕领你去倾澜公主殿里,她与你身形相仿,可以借你一身衣裳穿穿。”

    宋姮因想想也是,便答应下来。

    二人至倾澜公主殿中时,公主正与静妃下棋,和政公主在旁观战。

    “皇兄,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们?”

    和政公主笑着说罢,看见跟在身后的宋姮因,面色倏忽沉了,道:“宋翼卫怎么来了?”

    静妃与倾澜公主同元晖帝见罢礼,都望向宋姮因。

    元晖帝温然望向倾澜公主,“倾澜,宋翼卫伤口崩裂,衣上染了血,你借她一身衣裳穿吧?”

    倾澜公主应下,刚要开口吩咐宫婢,和政公主抢了她的话,看着另一个宫婢道:“织画,去拿你的衣服来。”

    话落,看向宋姮因,“宋翼卫,你该知道,公主乃金枝玉叶,尊卑有别。”

    言外之意,她不配穿公主的衣裳。

    宋姮因笑了笑,还未答话,元晖帝道:“不必了,朕领她回寝殿,把血迹洗一洗,明日待她衣裳干了,朕再送她回去。”

    说着话,冲殿外吩咐,“传步辇来。”

    静妃和两位公主听到此话,都是一个激灵,僵在原地,一时无话。

    和政公主劝道:“皇兄,您的寝殿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么?”

    元晖帝看向她,眼神凌厉,“朕的寝殿,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但朕要什么人进,不必得皇妹的允准吧?”

    倾澜公主急忙温声道:“皇兄别生气。”说罢,看向和政公主:“宋翼卫虽是当差的,于大魏有功,一件衣裳而已,怎么就穿不得了,织画,去拿我的衣裳来。”

    静妃见此架势,也握上元晖帝的手臂劝道:“陛下别生气,和政心直,也是为陛下的威严着想。”

    元晖帝没应她的话,撇开她的手径自坐到榻上,又向殿外问,“国医几时过来?”

    有人在殿外回话:“大概一刻钟。”

    静妃温然一笑,坐在元晖帝身旁,道:“陛下不必担心,臣妾今日好着呢,孩儿并没闹我。”

    元晖帝点点头,“那就好。”

    说话间,宫婢拿来衣裳,宋姮因便随宫婢去了内殿换衣裳。

    衣裳换好,国医也到了。

    元晖帝直接命国医进内殿为宋姮因处理伤口,自己等在外殿,若有所思。

    和政公主也等在外殿,忽而开口问:“皇兄,宋翼卫的事你听说了么?”

    元晖帝看向她,不语。

    和政公主接着说道:“听说她在广平老家与人私相授受,失了清白,情郎追到京都,她又把人打了一顿,虢国公护短,把妹妹保下,反而把那情郎抓了起来,至今下落不明。”

    元晖帝冷哼一声,“皇妹消息这么灵通,可知道李青海因这桩事差点丢了官职。”

    和政公主面色微沉,“妹妹也是听坊间传说的,李大人丢官这事,是朝堂事,妹妹怎么会知道。”

    元晖帝笑笑,“皇妹有分寸就好,哪些事能听,哪些话能说,皇妹通透,不必朕提醒。”

    话落,看向静妃,“这事你也知道?”

    静妃抿唇,点头不语。

    元晖帝眼眸深了深,仍旧温和,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冲内殿问:“孙国医,宋翼卫的伤怎样?”

    孙国医忙跑出来回话,“微臣已替宋翼卫包扎,虽未伤及骨头,但伤口不浅,不宜多走动。”

    元晖帝摆手屏退国医,“你下去吧。”话落,行至内殿门口,却未进去,问:“倾澜,朕进来了?”

    “皇兄进来吧。”

    听到声音,元晖帝才抬步进去,问宋姮因:“脚还疼么?”

    宋姮因摇头,站起身来行礼,“谢陛下关心,早不疼了。”

    “朕送你回去,走吧。”

    元晖帝向前几步,忽的把人抱起,不待人反应,已经出了内殿。

    静妃、和政公主,后面跟出的倾澜公主齐齐一惊。

    而元晖帝已经在他们惊愕的注视下将宋姮因抱上了步辇。

    宋姮因直到坐上步辇,才回过神来,错愕的望着元晖帝。

    他方才当着静妃和两位公主,满殿的宫婢内侍,以九五尊贵之驱,抱了她。

    再看坐下步辇,雕龙镂凤,这是御辇。

    宋姮因还在发怔,元晖帝也坐上来,道:“走吧,朱雀门。”

    “等等。”宋姮因喝止,要下步辇。

    元晖帝按下她,皱眉:“快点养好伤,朕有差事要你办。”

    “陛下抬举了,这龙辇,臣不敢坐。”

    说罢,仍要下去。

    元晖帝按向她左肩,用了几分力道,触及伤口,宋姮因“嘶”了一声,一掌打开元晖帝的手,刚要发作,看见宫人在旁,而静妃和两位公主就站在殿前看着他们,没敢造次,冷声道:“陛下放臣下去吧,臣只是小小翼卫,不敢与陛下同乘一辇。”

    元晖帝动了动唇角,没再说话,起身下去,吩咐:“去朱雀门。”

    内侍应声,稳稳当当抬起步辇向前行去。

    元晖帝跟在步辇旁,信步而行。

    宋姮因眼皮跳了跳,望着元晖帝,“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朕说了送你回去,金口玉言,你不敢与朕同坐一辇,朕不难为你,这样走走也挺好。”

    宋姮因气的不行,“陛下,您这样做是让那些钦慕您的女人指着臣的脊梁骨骂呢!”

    元晖帝笑了,“你会怕?”

    “臣就算不怕,也不愿意浪费精力在这种拈酸吃醋的无聊事上!”宋姮因道。

    元晖帝没理她的话,仍旧信步而行。

    宋姮因恼极,咬了咬唇,发狠的说道:“陛下真要如此逼迫臣么!”

    元晖帝顿住脚步,叫停步辇,又坐了上去,眉目冷冽,威仪重重,“朕如何逼迫你?”

    “陛下今日行事,可曾顾及臣的颜面名声?这事传出去,京都皆知陛下宠幸于臣,臣以后还如何见人?”宋姮因气恼的说道。

    元晖帝怔了怔,眉头突突跳了两下,问:“朕宠幸于你,你觉得没脸见人?”

    宋姮因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臣本就名声有瑕,不想再背勾引陛下的恶名。”

    元晖帝面色飘忽,眯了眯眼睛,忽而掐着她的下巴,望进她的眼睛里,“若是朕,一定要勾引你呢,若是朕,一定要宠幸你呢,你当作何!”

    宋姮因僵了许久,唇角渐渐扯起浅淡的笑容,望着元晖帝的眼睛,轻轻地、沉沉地说道:“陛下忘了么?您大婚前三日,静妃娘娘失了影踪,陛下也是这副杀人的模样,向臣要人。臣被绑了去换静妃娘娘,在那处蛇洞里,金面天王没有杀臣,只是拿臣和静妃娘娘去喂蛇,臣运力将静妃娘娘送了出去,可是静妃娘娘拔了玉簪,扎在臣的心口,把臣推回蛇窝,陛下觉得,静妃娘娘不是故意的?臣拼死出了蛇窝,要为自己报仇,陛下闯进来,又将臣推下蛇窝,幸而贺王爷来的及时,不然,臣恐怕没命出那蛇窝。可是,臣还不死心,陛下大婚前夜,臣闯进武成王府,陛下还记得与臣说的话么?”

    元晖帝眼眸中的光一寸一寸暗了下去。

    宋姮因叹了叹,语气缓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做这些,本无怨言,但陛下与臣,终此一生,只当是君臣了。”

    无缘结发,无缘恩爱。

    元晖帝默了半晌,眉目间前所未有的黯淡,面色如霜,低低的叹了句,“是朕负了你。”

    话落,下了步辇,冲内侍吩咐:“去朱雀门。”

    步辇再次被抬起,这次,元晖帝没再跟着,而是长身玉立,在夜风中看着宋姮因越行越远,直到看不见。

    元晖帝怔了良久,转身去了勤政殿。

    既然缘分止于君臣,尽力做个明君,才不枉他负疚的这段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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