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蔻蔻到得晚了点。
经过昨天那顿饭,大家对她倒是消除了陌生感,门口有人瞧见她,还笑着问了句“林顾问好”。
林顾问点了点头进门,却发现办公区域比起昨天,空荡了不少。裴恕跟孙克诚更是一点影子都不见。
大部分人这个点竟还没来。
叶湘倒是尽职尽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刚打完一个电话,看见她连忙就笑起来:“林顾问,你可算到了,姜上白那个人已经来了,在会议室里等你呢。”
她指了个方向。
林蔻蔻知道她说的是王亮,道了声谢。
叶湘说完却没走,看了看周围,悄悄问她:“林顾问,你做成这一单的把握大吗?”
林蔻蔻奇怪:“怎么?”
叶湘望着她,眼睛亮晶晶地:“他们打赌,我买了你赢,押了一顿饭呢!”
林蔻蔻:“……”
她不懂歧路,但感到大为震撼。
叶湘看她这副表情,却以为她是被自己感动了,连忙道:“不用感动,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林顾问你相信自己努力就好,我一直都是你的粉丝!”
林蔻蔻:“……”
她想起来了,这就是昨晚那个揪着她问个不停的姑娘。
当猎头,还能有粉丝?
林蔻蔻想想,笑着道了一声谢,然后才前往会议室。
王亮已经到了有十分钟了。
袁增喜就陪在他身边。
比起昨天来闹事的时候,他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
原本深深凹陷的双眼变得有神了一些,皱巴巴的西服也换掉了,虽然仍旧有些焦虑,但不再有先前愤怒的失态,而是两手交叠放在桌上,正襟危坐。
林蔻蔻一进来,他便看见,连忙起身:“林顾问。”
林蔻蔻道:“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一些。”
王亮忙道没事。
林蔻蔻这才转到他对面,坐了下来,翻开了姜上白那一单的资料:“昨天只聊了大概,今天我想问得详细一点,你这边方便再花点时间,跟我介绍一下吗?”
王亮当然没问题。
昨天他盛怒而来,本是兴师问罪,原以为又要跟袁增喜这个神棍骂上一架,谁想到进来看见的却是林蔻蔻。
这个素未谋面却自称猎头的女人,三言两语便看破了他愤怒之下潜藏的危机,只对他说了一句:“愤怒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但如果你愿意坐下来冷静地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或许我愿意帮你。”
他问:“我要偏不呢?”
林蔻蔻便和善地笑起来,对他道:“那我保证,你不仅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五分钟后还会被保安拉出去,然后吃一场官司。”
那一刻,她的眼神,是他所见过最平静、也最摄人的眼神。
袁增喜在她面前,坐得跟个鹌鹑似的。
于是王亮意识到,她的身份不一般,一番衡量后,到底是坐了下来。
后面的事,便无须赘述了。
林蔻蔻一改先前的强势与冰冷,问起了整件事的原委。
王亮一一道来,却是越说越委屈。
也许因为是对方安静倾听的态度,也许是因为对方突然那一句“几天没睡好觉了吧”,他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彻底破防。
——这是一个家里一团糟,正在跟妻子争夺孩子抚养权的重要时刻,却偏偏随时有可能丢掉自己工作的男人。
林蔻蔻问:“你上司今天怎么说?”
王亮低下头道:“苏总监那边很不满,你们这边两个月一个候选人没推上来,她已经开始联系别的猎头公司了。至于我,可能快被开除了吧。”
毫无疑问,他听信袁增喜吹牛,是个巨大的工作失误。
苏迎这样的人事总监,可不会管他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
袁增喜也是昨天听他跟林蔻蔻聊,才知道他的现状,此刻心生内疚,小声道:“对不起,我之前真不是有意的……”
王亮一听见他声音就来气:“对不起个屁!你早干什么去了?”
袁增喜嘀咕:“我又不是没给你们这单找人。可你们先前也没告诉我,招人的难度有这么高啊,业内哪家公司做得了你们这位置?光怪我有什么用?”
王亮顿如发动机熄了火,没声儿了。
的确,这一单是有点离谱。
姜上白酒业是一家成立有七八年的白酒公司,要招聘的是一名市场总监,提供的年薪是三百万。
按理说薪酬很不低了,市面上该有大把合适的人才。
就算不委托猎头公司,由姜上白自己的人事部门招聘,应该也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然而事情恰恰相反。
因为他们要招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市场总监,而是一个能把白酒卖给年轻人的市场总监!
昨天林蔻蔻乍一听见,都心道一声离谱:这时代了,哪个年轻人还喝白酒?
就算不了解白酒市场也应该知道——
低档酒,受众定位在三四线城市的男性;高档酒,就是各大企事业单位,或者用在中式饭店里。
无论如何,消费者都是年龄偏大的男性。
跟年轻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袁增喜当时就吐槽了:“这不搞笑呢吗?你们公司定位这么离谱,哪个靠谱的候选人听了敢接?剩下那些愿意去的,都是单纯被薪酬打动。可这种人见钱眼开,格局得有多低?就算入职了,想的多半也只是在你们公司捞一笔就走,说不准都过不了试用期。我就算给你推过去,有什么用呢?我不给你推人,才是对你们负责呢!”
神棍归神棍,可他也有自己的判断和坚持。
虽然多少也有点为自己找借口的嫌疑,但在这一点上,林蔻蔻倒是不反对。
此时,她思索片刻,道:“昨天我说过,这单其实能做。”
“你打算怎么做?”
一道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林蔻蔻皱眉,一回头就看见了裴恕。
看那架势,已经来了有一会儿,半推开门把他们刚才说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她道:“这不是裴顾问扔下的死单吗?怎么也要来过问?”
裴恕已经换了一身西装,端着咖啡,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解开一粒扣,坐在了会议桌边上,笑得十分欠打:“林顾问说有办法,做我不要的死单,我怎么说也是这公司的合伙人,好奇来听听,长长见识不行吗?”
林蔻蔻心里冒出四个字:阴魂不散。
她索性无视了此人,径直转过头对王亮道:“白酒市场,其实基本已经饱和了。高端的有茅台、五粮液,中端的有剑南春、西凤酒之类的,更下面还有无数的小品牌。姜上白这牌子我听都没听过,要想在这个市场里杀出一条血路,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跟原本占有市场份额的品牌硬拼。但很显然,能做到市场前列的品牌没一个是善茬儿,无论拼什么,人家也不会输。这条路,没那么好走。”
王亮不太懂公司业务,下意识问:“第二条路呢?”
“大路不行,抄小道啊。”林蔻蔻一笑,淡淡道,“无论先前哪个白酒品牌,占有的都是中年市场。想把白酒卖给年轻人,虽然乍一听异想天开,但要能做到的话,无异于开辟了一条新的赛道,避免了跟原先那些品牌的竞争,是一条很有胆识的战略,未必不能成。”
这么一听,还挺有道理?
可……
袁增喜满脸纠结:“问题是,现在的白酒市场就跟年轻人不搭噶啊。姜上白要的这个市场总监,要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就得既了解白酒,还得了解现在的年轻人。这种人上哪儿去找?”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但林蔻蔻现在也不想那么多,只道:“但肯定是不好找的,但不能因此说这家公司战略有问题。当务之急,还是跟客户沟通,保住这一单,然后才能说找人的事。”
她看向王亮:“你们人事总监的电话你有吧?”
王亮下意识道:“有。”
林蔻蔻便道:“那你给我,我打电话跟她约个时间,见面聊聊。”
王亮犹豫一下,也不知为什么,看了旁边袁增喜一眼,然后才给了电话。
林蔻蔻这时倒也没注意,先把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一通,她便十分礼貌地自报家门:“喂,苏总监您好,我是歧路猎头——”
“嘟,嘟,嘟……”
那头有片刻的静默,但在“歧路”二字一出之后,便忽然挂断了,电话里只剩下一片冷漠的忙音。
林蔻蔻:……?
王亮一点也不意外。
袁增喜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上。
旁边看戏的裴恕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蔻蔻原以为是不小心断线了,这时看见王亮、袁增喜两人的状态,再听裴恕那一声笑,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看向了袁增喜:“说吧,人家一听是歧路就挂了,怎么回事?”
袁增喜只好老实交代,但也为自己叫屈:“这事儿不能怪我,先前我的确跟这个苏迎联系过。毕竟三百万这么大一个职位,怎么着也得跟姜上白真正说得上话的人联系。我发誓,我是真的努力做过这一单的。可这个什么苏总监,根本不听我解释这个单到底有多难做,就一味问我要人,要问她更具体一点的,对人选有什么要求,人家就不搭理我了!就……”
袁增喜说到这里,脸都涨红了。
对姜上白这个人事总监,他显然没有任何好印象:“这个人就是那种最讨厌的hr,眼睛长在后脑勺,鼻孔朝着天。我们猎头跟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平等合作,她搞得我们是她孙子似的!”
可以说,袁增喜跟对方的沟通很不愉快。甚至已经到了林蔻蔻才打电话过去自报家门,对方就挂断电话的程度。
袁增喜也难受,有些后悔:“我是真的有想过好好沟通的,都怪我当时没控制好脾气……”
他还想解释两句,反省反省。
可没想到,林蔻蔻竟然打断了他:“不,你没错。”
王亮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裴恕听见,却是想到什么,眉梢突地一挑。
果然,接下来,这个曾遭到过几乎全上海hr抵制的女人,面不改色地开了地图炮:“人事经常不干人事。十个hr九个坏,剩下一个不坏的已经被资本家开除了。我们是专业猎头,跟他们沟通他们摆脸色,是他们不识相。你怎么会有错?要相信自己。”
“……”
王亮傻了,袁增喜也傻了。
如果不是她后面还补了一句“要相信自己”,他们几乎要以为她是在反讽了!
裴恕也是叹为观止:这女人没被全上海滩的hr联名追杀,好端端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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