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一瞬间,林蔻蔻险些没心梗,顿生出一种拉黑此人的冲动。

    但那张照片,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她在山上一年,怎能不知道老和尚爱下棋?

    只是她哪儿会象棋,会个五子棋、飞行棋就不错了。再说智定熟知她秉性,根本不可能跟她下。所以就算她曾想过投其所好,攻略这道做单路上的难关,也苦无门路。

    可现在裴恕竟然就跟智定下棋了?

    距离他们上山才过去多久?

    老和尚不可能认不出他来啊,竟然还答应跟他下棋?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年纪大了,患上老年痴呆了?

    林蔻蔻攥着手机,琢磨半天,实在被裴恕吊足了胃口。

    看消息发送时间,还有照片上太阳投落的影子,应该是刚刚才发生的事。

    于是她一蹙眉,干脆收了手机,径直往外走,准备自己去白云亭看情况。

    从白云亭到禅修班,一共也就几百米路,早在林蔻蔻还盯着那照片思考的时候,裴恕就已经一手揣在兜里,优哉游哉地顺着山道回来了。

    禅修班没电梯,都是楼梯上下。

    他房间在三楼,从左边的楼梯上去。

    只是没想到,才上了二楼,就听见旁边的阳台上有人打电话。

    女声,拿着点腔调,有些耳熟。

    是薛琳。

    裴恕听了出来,本没有什么听人墙脚的习惯,脚步一转便要上楼去。然而就在这时,薛琳话里突然提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让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施总放心,她的风格路数我已经摸清楚了。”薛琳站在二楼的阳台边上,俯视着远处的云雾与山峦,话里是胸有成竹的漫不经心,“您先前提供给我的那些案例和资料,我都自信研究过了,这一仗保管让她身败名裂,不挡着您将来的路……”

    早在航向做姜上白那一单被林蔻蔻狙击之后,施定青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回归,从姜上白那一单的做派上就能看出林蔻蔻对她余恨未消。这次投资学海教育要挖ceo,她最忌惮的就是林蔻蔻故技重施,跟她作对,坏她好事,所以未雨绸缪,先找到了薛琳。

    没想到,还真遇上了。

    所以昨天凌晨在酒店门口撞上之后,薛琳就给施定青发了一条消息。施定青当天便让人整理了林蔻蔻在航向时做过的一些case的情况,发给了薛琳,供她充分研究对手。

    所以此时此刻的薛琳,十分自信。

    这通电话,便是她打给施定青,跟她沟通最新的情况。

    但施定青听完后,声音里却没有半分喜色,只问:“昨天你说‘撞到林蔻蔻他们了’,用的是‘他们’,还有谁跟她一起?”

    薛琳眼底真正的对手就林蔻蔻一个,所以昨天给她发消息时倒没有注意强调同行的裴恕,没想到施定青却如此在意。

    她刚想开口说话,可身子一侧,眼角余光一晃,一下就看见了楼梯口站着的裴恕。

    未出口的话,瞬间收了回去。

    薛琳对着电话那头道:“回头再跟您细说,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

    裴恕静静站在那边,看她收起了手机。

    薛琳笑起来:“我怎么没听说,裴大顾问竟然还有偷听别人讲电话的习惯呢?”

    裴恕表情淡淡:“你站在那里打,我站在这里听,光明正大。要不想被人听到,你不知道关起门来打吗?”

    他本就长了一张不那么好伺候的祖宗脸,这会儿一只手插着兜,一副说笑不笑的表情,要多嘲讽有多嘲讽,言语间的轻看和不喜更是半点也不遮掩。

    薛琳还从未遇到过有人对她这种态度。

    自打她在这个行业闯出名以来,就算是不喜欢她的人,多少也得在表面敷衍一点;不愿意敷衍的如白蓝那种,也多半是气急败坏。

    裴恕这种近乎高高在上的轻蔑,她还是头回见。

    瞳孔微微缩紧,薛琳嗤笑一声:“算了,听去就听去吧,就算你告诉林蔻蔻,我也不怕。”

    裴恕道:“看来薛顾问稳操胜券?”

    薛琳挑眉,多少是有几分自信在手,只道:“我还不至于那么嚣张。毕竟我这单的case的对手可不止林蔻蔻一个。比起她来,我更忌惮的是裴顾问这样的人……”

    裴恕突然皱眉,看向她。

    薛琳对他竟十分了解,走到了他近前来,拖长声音:“四万员工说开就开,跳楼的高管都有三个,裴顾问当年帮别家公司做裁员的时候可是心狠手辣,半点情面不留。可没想到,你竟然会跟林蔻蔻当搭档……”

    裴恕突然觉得有意思:“论业绩,论名声,她在业内都是当之无愧的一流,我凭什么不选?”

    薛琳轻蔑:“她是很厉害,可弱点很致命。”

    在看过林蔻蔻在航向做过的那些case之后,她自问对林蔻蔻已是了如指掌:“在航向多年,业绩固然算不错,可这个人坏就坏在太清高,还心软。以她的地位,做过的单子里年薪在50万以下的竟然占了5个百分点,甚至不止一次拎不清自己的位置,为了候选人得罪了自己的客户……”

    猎头可是拿客户的钱去找候选人的,客户就是爸爸,可林蔻蔻竟然敢为候选人跟客户翻脸……

    这岂止是拎不清?

    简直是本末倒置,脑袋有毛病,狂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薛琳叹气:“这样的人,实在是……”

    说着,她竟笑一声,摇了摇头,俨然已是没有把林蔻蔻当成对手了。

    相反,她战意熊熊的目光只落在裴恕身上:“你们搭档,也挺好。假如这一仗,你们二人联手都败给我,想必是个上杂志的好噱头。”

    裴恕眉眼淡漠,竟没怎么生气,甚至还跟着笑了一声:“那祝你美梦成真。”

    乍听是祝福,细听却是嘲讽。

    完全是没把她这个对手放在心上,也不把她的挑衅当真!

    薛琳双目转冷,也不跟他废话,只一句“走着瞧”,便径直从他身旁走过,从楼梯下去。

    裴恕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平静的面孔才渐渐失去温度,犹如覆上了一层薄冰,笼上一层阴翳,竟有种令人心惊的寂然。

    他跟薛琳方向相反,是朝楼上去。

    可他没想到,当他走到楼梯中段,一抬头,竟然就看见林蔻蔻手扶着栏杆,站在从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裴恕顿时一怔。

    林蔻蔻却是饶有兴味地踱步下来,绕着他走了一圈,啧啧感叹:“以前真没看出来啊,裴大顾问对我的评价还蛮高嘛。”

    裴恕眼皮立刻跳了起来,问:“你来多久了?”

    林蔻蔻完全不搭理他,自顾自续道:“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二流啦,人嘛要谦逊一点。没想到,论业绩,论名声,裴顾问都把我排在第一流啊……”

    要别人夸也就罢了,她一般都当耳旁风,听听就过了。

    可这是裴恕,是跟她对着干了多年的死对头啊!

    有什么赞誉能比得上对手的称赞呢?

    林蔻蔻也是凡人,也会虚荣,现在看着裴恕这便秘一样的表情,心里都要爽翻了,岂能不趁这机会多调侃他两句?

    反观裴恕,一张脸都已经黑了下来,咬牙道:“不过是看在同事的情分上,不好意思落你面子罢了。”

    林蔻蔻只一挑眉:“是吗?”

    她眉眼带笑,促狭又明媚,说话时那清透的目光直直投入他眼底,竟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裴恕头回恨自己长了一张嘴,也恨自己太过客观、良心未泯,不然刚才怎么会在薛琳面前夸林蔻蔻?

    他就该把她往差了贬损。

    也免得她现在竖起尾巴在他面前嘚瑟,就等着看他笑话。

    裴恕没好气道:“人家就差没把你切片研究了,都放出话来要打你个落花流水,你现在就关心这?”

    林蔻蔻两手一抄,笑了出来:“转移话题的伎俩也太生硬了吧?再说了,人家说的可是要打败我们俩,带我们上杂志呢,别光说我啊。”

    裴恕道:“她背后是施定青,你别忘了。”

    在猎头这个行业本身,林蔻蔻算得上鲜有敌手;可如果从职业生涯的角度来看,她绝对不能算是一个赢家。

    败走航向,被开除,被竞业……

    哪一样算得上光彩?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施定青!

    林蔻蔻静默了片刻,却是定定看着裴恕:“你不是拒绝跟我合作吗,现在这么关心我,怕我输?”

    裴恕一窒,抬步就走:“我是怕丢单,别自作多情了。”

    林蔻蔻笑出声来。

    裴恕听了,莫名着恼,要从她身边绕过去。

    然而林蔻蔻轻轻一伸手,就松松拽住了他左边袖子,懒懒散散地“喂”了一声。

    裴恕皱眉,回头看她。

    林蔻蔻就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侧转着身,略略仰头望他,颜色浅淡的唇瓣勾出一抹笑:“大顾问,一天了,气该消了吧?”

    话说着,她竟向他伸出了手。

    一如在机场那天,他向她伸出手。

    裴恕盯着她,没说话。

    林蔻蔻不闪不避地回视他:“我相信你已经搞定了那个老秃驴,我需要你。”

    裴恕听出来了:“我要没搞定那老和尚,你恐怕都懒得搭理我吧?”

    林蔻蔻坦然道:“我是业界一流,我的搭档当然也得是业界一流。裴顾问不用自卑,你配得上。”

    裴恕气笑了。

    他觉得别人的评价还是有失偏颇:就薛琳那点子浮于表面的狂,跟林蔻蔻这种理所当然的狂,差得岂止是一星半点?

    但他凝望她半晌,竟还是将他那只矜贵的手伸了出去,同她一握:“要是输了,以后都别干这行了。”

    他的手掌宽阔而干燥,她的却是纤细而微凉。

    两手交握之时,林蔻蔻脑海里响起的却是先前薛琳那一番狂言。

    于是她淡淡一笑,道:“当然。”

    区区一个薛琳,他们要联手都能输,不如回家种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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