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惊呆了。
他想过一千一万种理由。甚至因为先前林蔻蔻看贺闯那一眼,还怀疑过,她可能是不想当着贺闯的面选他……
可现在,她竟然跟他说金飞贼?!
这一刻,裴恕的脸色,像打翻了调料盘,精彩极了。
偏偏林蔻蔻的理由还十分充分“金飞贼奖是优中选优,先要保证优胜,才能有拿到金飞贼的可能。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公司好。”
裴恕一脑门问号。
林蔻蔻为他分析“假如我们俩在一组,最后却没赢,那丢脸的是整个歧路。假如我们俩在一组,赢了,金飞贼奖归谁呢?归我,那你的脸面往哪里放?”
裴恕眼皮直跳“就不能归我?”
林蔻蔻微微一笑“归你,那我怎么办?”
裴恕“……”
这个女人,他可算是认清了!
裴恕第一次对自己的地位有了如此清晰的认知“所以我在你这里,连颗金飞贼也不如是吗?”
林蔻蔻递给他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怎么,你难道还以为你比我的金飞贼重要?
裴恕气得眼皮直跳。
而林蔻蔻在伤害完他之后还气定神闲“你在我这组,有利无害。但你去贺闯那边就不一样了。”
裴恕道“你就不怕我们联起手来?”
林蔻蔻笑了,近乎挑衅地一扬眉“哦?”
“……”
裴恕咬牙暗恨。
联得起手来才怪!
他跟贺闯的关系有多微妙,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能不清楚吗?分在同一组,见面不掐起来,不互相捅刀拖后腿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联手合作?
林蔻蔻心知肚明,根本不担心!
这一把算盘扒拉得,简直天衣无缝!
裴恕道“这样,你不仅在队内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还祸水东引,消灭了一个潜在的队外对手,拿到金飞贼的概率又高了。”
林蔻蔻打了个响指“b!”
裴恕“……”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对这么一个女人动心?
会场里,歧路众人目睹了裴恕把人拽走时的场面,不免有些担心。
有人提议,要不要派个人去看看。
孙克诚一听,连忙道“去什么去,完全没必要嘛。”
叶湘迟疑“可我看老大那个脸色……”
孙克诚刚才瞧见那场面也是胆战心惊,但随即脑袋转过弯来,便是一阵窃喜,此时便道“林顾问没选他,他肯定生气嘛。但那可是林顾问,有什么人哄,咳,有什么麻烦摆不平呢?”
众人都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他。
孙克诚老神在在道“不信你们等会儿看,那祖宗回来指不定多高兴呢。”
话音刚落,会场门口那两人便回来了。
孙克诚转头一看,笑容便僵在脸上。
裴恕人是回来了,可刚才走时那张阴云密布的脸,非但没有转晴,反而还添了几分咬牙切齿,看上去不仅没消气,恐怕还怄得够呛。
反观旁边的林蔻蔻,脚步轻快,唇畔含笑,人走过来便好像一阵春风吹来,惬意而舒坦。
孙克诚心里开始打鼓——
怎么跟想的不太一样?
林蔻蔻神色如常地来到众人眼前,扫了一眼道“还没走,在等我们吗?”
孙克诚先点了点头,然后犹豫片刻,小声问“你们……”
林蔻蔻回头看了净摆一张臭脸的裴恕一眼,淡淡道“没什么,闹了点误会,已经说清楚了。是吧,裴顾问?”
说清楚个屁。
裴恕冷笑一声,懒得解释什么,只道“时间也不早了,晚上还有沙龙,都回房间休息吧,散了。”
说完他当先朝外头走去。
孙克诚看得胆战心惊,小声跟林蔻蔻确认“真没事了?”
林蔻蔻笑笑道“嘴上不依不饶罢了,心里还是很大度的。”
孙克诚似懂非懂。
林蔻蔻却转过眼眸,望着裴恕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沙龙活动定在七点半,大家都陆续结伴回自己的房间。
林蔻蔻也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上略作收拾。
只是当她拿起东西准备离开时,才看见不远处的锐方竟然也还没走。贺闯就站在那群人当中,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向她看了一眼,漆黑的眼仁里一片沉默,仿佛划过了一抹嘲讽。
大会为了方便与会人员行动,统一订了酒店的房间,同公司的基本都在同层,在之前登记的时候就已经给了房卡。
林蔻蔻的房间在二十五层。
巨大的窗户正对着北外滩,她推门进屋时正好临近日落,远远能看见铺满金鳞的江面上有一痕外白渡桥的轮廓。
忙了一整个白天,中间几乎没怎么休息,林蔻蔻多少有点疲倦感涌上来,靠在床边上,点了一根烟,慢慢抽。
随着那淡淡的烟气浮上来的,却是在返回会场前,裴恕走着走着,忽然转头问她的那一句“林蔻蔻,你不选我,真的只是因为金飞贼吗?”
他深灰色的瞳仁,如同幽暗的古井。
林蔻蔻没有回答。
可是她想起了很多——
许久前那些忙碌的时候,年轻的贺闯嚣张得拿下巴看人,推开她办公室门,一脸没好气地把咖啡扔她桌上,说是不小心买多的;
不久前那个晚樱已经开过的夜晚,那个孤零零站在眼前的少年,用近乎恳求的眼神望着她,问,所以你不会回来了,是吗?
然后是今时今日。
他带着锐方的人,从会场外面走过来,站到她面前,冷如霜雪,向她伸出手。
还有离开会场时,那个嘲讽的眼神。
林蔻蔻无法确定,自己不选裴恕,到底出于哪个原因更多。
但她知道,裴恕那个问题,她不敢回答。
“姓裴的,干别的不行,眼睛倒是很毒。”想着,林蔻蔻便没忍住嘀咕了一声,接着想到贺闯,又不免头疼,甚至有点愤怒,“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在叛逆期?”
她摁灭了烟蒂,在房间里叫了点吃的,略作休息,才慢吞吞去到举办沙龙的行政酒廊。
这时已经快八点,酒廊里气氛已热。
精美的甜点整齐地摆放在餐盘上,吧台里各式酒品堆得高高,猎头们换上了更符合场合的衣服,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说话。
林蔻蔻熟门熟路地摸进来,刚端起一杯酒,就看见角落沙发那边有人在朝她挥手。
瘦瘦高高,是严华。
他边上其他四个都是林蔻蔻这组的成员,看样子是先前在会上拘束,大家了解不够。接下来的几天却是要合作,沙龙正好是个大家相互了解、熟悉的机会,所以大家才聚在一块儿。
林蔻蔻走过去,跟他们闲聊了几句,同时目光在场中游弋,却有些奇怪没看见裴恕。
她正待要给孙克诚发个消息问,旁边严华忽然低低惊呼一声“锐方的人。”
于是她眉头下意识一皱,转头看去。
黎国永端着酒杯,身旁站着贺闯,正站在酒廊靠窗的一张桌旁,笑着同猎协主席陈志山讲话。
晚上贺闯换了一身黑,衬衫上打了英式的领结。
整个人看上去比白天少了几分刻板,多了点优雅,沉默的脸庞配着出于礼貌微微弯起的唇角,却明里暗里吸引着周遭的目光。
隔得不远,林蔻蔻隐约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陈志山在感叹“早听说小贺顾问离开航向了,一直还在想他去了哪儿,没想到是被你们锐方挖走。这藏着捂着,现在才让人知道,你老黎可让人大吃一惊啊。”
黎国永谦逊“大事情,保密工作总要做好嘛。现在是看准了大会这个时机,正好也跟大家展示一下我们锐方的变化。”
陈志山打量着贺闯,难掩心中赞赏“看来你是找着接班人了,锐方要有大动作了啊。”
黎国永道“那是当然,锐方将来可不就指着他了?”
贺闯淡淡一笑“不敢当,不过想着跟黎老长长见识,多学点东西罢了。”
林蔻蔻刚看见贺闯这模样,心里就不大舒服。待听得他这句“想着跟黎老长长见识,多学点东西”,便觉一股邪火忽然冒了上来。
黎国永在业内的手段有多脏,谁不知道?
跟着这满肚子坏水的老东西能学什么?
严华远远看着,刚还在羡慕“这么年轻就成了四大的总监”,一转头却看见里林蔻蔻冷着脸,把酒杯一放,竟然起身朝那边走去。
黎国永一错眼瞧见她,先是一愣,接着便笑得更开怀了,甚至向她举杯“林顾问也来了,喝一杯么?”
林蔻蔻都懒得理他,直接来到贺闯面前“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贺闯没说话。
陈志山知道他们关系,表情有些尴尬。
黎国永则狡诈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呢?”
林蔻蔻冷冷看他一眼,却仍将目光转到贺闯身上,只道“你要不想谈,那以后也不用谈了。”
话说完,便掉转头朝露台方向走去。
陈志山表情不安。
黎国永脸色难看了几分。
但贺闯默立了一会儿,却是搭了眼帘,放下手中酒杯,也没解释什么,跟在了林蔻蔻后面。
两人都上了露台。
林蔻蔻回手就把拉门合上,阻隔了里面的视线。
只是她并没注意到,酒廊入口吧台附近,那道刚来不久的身影——
裴恕心里不痛快,磨磨蹭蹭,故意来得晚了一些。一路上直到进来都还在想,等会儿要不要跟林蔻蔻讲和。
可谁能想到,来就看见这场面?
这口气,谁能忍得下?
他端过吧台上刚调好的酒,本准备喝一口,可实在没忍住,重重放下,抬步就往露台方向去。
拉门后面,林蔻蔻与贺闯面对面站着。
贺闯颇为冷淡“有什么事吗?”
林蔻蔻单刀直入“为什么去锐方?”
贺闯看向露台外的夜色,只道“我去哪里,跟你并没有关系,不是吗?”
话说着,才转回目光来看她。
他平静地补了一句“毕竟,我离开了航向,不再是你的下属。”
林蔻蔻逼视着他,似乎想将他看透“我只是想警告你,黎国永是个什么人,锐方是一家怎样的公司,你不是不清楚的。你想跟我赌气,我不在乎,但没必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贺闯觉得荒谬“现在你在乎了?”
林蔻蔻一窒。
贺闯却似变了个人般,声音里再听不出以往的温度“一年前,你什么也不说,一走了之的时候,在乎过吗?一年后,你一声不吭,加入歧路的时候,在乎过吗?前不久,我求你的时候,你在乎过吗?”
林蔻蔻简直被这逆子气得脑袋疼,冷声反问“那你报复我的方式,就是自甘堕落,毁掉自己吗?!”
贺闯沉默以对。
林蔻蔻愿意看到他离开自己,走出去,创造一片属于自己的世界,可不是愿意看到他加入锐方,跟黎国永这种老狐狸沆瀣一气!
她张口还想说点什么。
但就在这时,先前关好的拉门忽然被人拉开了。
裴恕一脸笑意,姿态随性地往门边一靠,含着几分玩味地打量打量门后的二人,假惺惺道“二位好像在谈事啊,没打扰到把?”
林蔻蔻一怔“裴恕?”
贺闯也皱了一下眉,看向他。
裴恕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酒廊里面,漫不经心地对林蔻蔻道“舒甜那边好像有点事,一直在找你。”
林蔻蔻有些意外“舒甜?”
裴恕说得真真儿的“不知道是什么事,好像刚从薛琳那边过来。”
林蔻蔻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他,不太相信他这番说辞。
舒甜是最不愿意麻烦别人的那种人,有事宁愿自己扛着,又怎么会到处找她?
只是她回头看贺闯一眼,心知裴恕来了,这话也就谈不下去了。
她索性道“我去看看。”
裴恕倚在门边,为她让开一步,看她又回到了酒廊,走进沙龙那些人影里,才调转视线,回头来看着贺闯。
贺闯讥讽道“你就会这点不入流的伎俩吗?”
裴恕一点也不生气“再不入流,也总好过你——”
贺闯拧了眉。
裴恕慢条斯理地补道“就像是没长大的小屁孩儿,家长一不关注,一不理会,就又哭又闹,干点标新立异的事,用叛逆来吸引注意力……”
贺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容瞬间封冻“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跟我说这些话呢?”
裴恕笑了,竟道“我知道你,林蔻蔻一手栽培起来的好下属嘛,跟爹养儿子似的。”
毕竟林蔻蔻是个到那儿都自称一声“爸爸”的女人。
他十分友善地望着贺闯,语气无比真诚“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如果林蔻蔻是你爸,那我不介意给你当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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