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走之前,洪承畴还要办一件要紧事,那便是将前六省军务总理(河楠、湖广、泗川、江茜、贵州、南直隶)的熊文灿给抄家枭首了。



    就是这个一味痴迷于招抚的祸害,不但无视张献忠厉兵秣马,还将左良玉、冯举、苗有才等部人马调离了防区。



    如今在谷城附近,仅有总兵陈洪范所辖的不足五千兵马来监视张献忠的三万大军,对方一旦复叛,双方兵力如此悬殊,陈洪范所部焉能弹压得住?



    至于谷城县令阮之钿(同店音)、巡按御史林铭球、佥事监军张大经,以及副将马廷宝、徐起祚等人已经不在洪承畴的考虑之列了。



    如若复叛情报属实,在官军赶到之前,恐怕那么这些人连同谷城内外的百姓,都会惨遭张逆兵刃之毒手,这谷城已然是保不住了。



    “洪承畴!安敢如此待我?我乃陛下亲封的六省军务总理!”



    已经得到了五花大绑待遇的熊文灿被两个亲兵押了过来,但嘴里却是十分的愤恨,一副志高气昂的模样,大有不让洪承畴亲自为其松绑,再跪地磕头致歉,他就誓不罢休的气势。



    “呵呵,熊文灿!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此账本记录之内容为何呀?可否为在下解释一二?”



    突遭质问的洪承畴也没有动怒,大致浏览了一遍手里的小册子,然后才抬眼观瞧熊文灿,这本册子所记录的内容就是张献忠每次送礼的情况。



    包括时间、来人、礼物金额以及种类,都无比详实地记录下来,可见熊文灿收受张献忠的礼物,而后在包庇纵容此贼已成事实,即便是走既定流程,都察院也不会轻饶了此人。



    “……此乃构陷本官之计!本官要面见天子方可解释!”



    熊文灿先是一怔,有些语结,很快便急中生智,来了一个缓兵之计,用崇祯皇帝来搪塞面前之人,等到抵京之后,派人疏通一番,或许可以转危为安。



    “构陷?那从你府上搜出的数万两白银,也是构陷?你家女眷披金戴银也是构陷?以你当下品级之月俸,可否过得上如此奢靡之生活?”



    本来洪承畴只是听闻熊文灿私下收受张献忠的好处,没想到过来一查居然真的属实,而且数量巨大,决然不会低于上万两。



    “报!大帅,从府邸搜出金银已清点完毕,供有六万八千七百两白银与三千九百三十两黄金,其他珠宝、古玩、字画等宝物尚在统计!”



    从熊府里搬出来的好东西当真不少,绝大多数都是近些年被招抚的流寇从各地搜刮过来,然后进献给熊文灿的礼物。



    “熊大人,您可真是生财有道呀!光是金银就价值十万两银子了,真是让本官羡慕不已啊~!不若趁此机会,教教本官如何敛财吧?”



    眼下铁证如山,这个混帐还死不承认,洪承畴正好在处决他之前再奚落一番,也好给众人一个警示。



    “哼!此等雕虫小技,焉能骗过陛下?清者自清,在下受命于陛下,为官一向问心无愧!”



    熊文灿依旧死咬不放,大义凛然地摆出一副清官的姿态,至于那些黄白之物,自然都是构陷,也必须是构陷!



    “洪某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今日才知天下最厚颜无耻之人便是你熊文灿了!来人!押下去,太子殿下有令,务必将此俬通反贼之人就地正法,而后派飞骑将其首级送往京城。所有银两充作军饷,其余皆装箱运抵京城,请太子殿下查验!本官这就写两份奏疏,分别交予太子殿下与兵部尚书!”



    你这个六省军务总理不驻布政司所在地武昌,而是驻在襄阳,显然就是为了方便收受张逆的好处。



    现在本官就成全你好了,也不枉大家同僚一场,在剿灭那群复叛的贼军之前,你是第一个被处斩的朝廷官员!



    从熊文灿府邸抄出的银子,洪承畴就悉数笑纳了,只要在奏疏上写明就可以了,可以作为击杀贼军头目的奖金来拨发给有所斩获的王师将士。



    其他物品就要上缴给太子了,不然光送去一个脑袋,就等于说熊府里的那些宝贝都被自己给吞掉了,如今大权在握的洪承畴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洪承畴!我乃六省军务总理!你这狂厮安敢杀我!老夫与你不供戴天……”



    熊文灿被押了过去,立刻意识到洪承畴不是跟他开玩笑,真的对自己有了杀心,旋即便开始扯脖子呼嚎,还努力晃动肩膀,试图挣脱绳子的束缚。



    “勿要拖沓!本官奉旨!速斩此贼!”



    洪承畴之前已经给众将及随行官员展示了太子关于处决熊文灿的圣旨,所以众人也就不会心生疑惑了。



    从搜出的东西来判断,熊文灿也是该死,私自收了张献忠那么多好处,只怕连火铳与战马都卖给人家了吧,此人确实该杀,不然难平众怒。



    若不是这个混帐从中渔利,张逆在短短半年也不会迅速重整旗鼓了,如今谷城方向来报复叛消息,就是源于此人的包庇。



    熊文灿理应磔示才是,只是一刀剁了,真是便宜他了。就这样的货色,临死之前还显得理直气壮,更叫人异常恼火。



    “大军立刻向谷城进发,不得有误!”



    砍了吃里扒外的熊文灿,就算是这趟的差事干完了三分之二。



    除了要剿杀张逆之外,某太子对洪承畴交代了三件事,也就是要杀三个人。



    其一是要在济宁杀掉荼毒百姓的刘泽清,其二是要在襄阳杀掉收受贼寇好处的熊文灿,其三就是要在谷城杀掉擅放张逆的陈洪范。



    前两位案犯已经伏法,眼下就差陈洪范了,不过谷城的官军若是在与贼兵交战,这陈洪范决计不那么容易杀掉了。



    张献忠早在延绥镇从军时,便因为因犯法当斩,陈洪范见到此人相貌出众,便为其说情,保下一条性命,使得张献忠从此之后便视陈洪范为恩人,奉若父母。



    而后在崇祯十年,东虏大军围攻皮岛,陈洪范挂平虏将军大印,领兵八千前去救援,非但没有固守之心,反而率先临阵脱逃,导致皮岛守军大败。



    之后非但没有被下狱处决,反而通过一番运作,托熊文灿,又摇身一变成了总兵,在谷城监督自己的老朋友——张献忠,这不就等同于让老鼠看守米缸么?



    这又是蠢材熊文灿的安排,洪承畴想到如此布置就有些生气,简直愚不可及。若不是太子高瞻远瞩,待到张逆突然复叛,朝廷被打得措手不及,则湖广必失。



    想到这里,洪承畴在临行之前又看了一遍地图,用手指按着进兵路线大致思量了一番,觉得没有留下过大的弊端之后,才与众人出城。



    襄阳城不比谷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这里城高池深,北有襄水绕城而过,是天然的防御屏障,城头火铳林立,射程足以震慑江面。



    张逆贼军若想顺流而下倒是可以,官军也不能将敌船悉数击沉在江中,但其凭借战船便想攻占襄阳,未免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谷城距离襄阳仅有百里之遥,若是派出精骑疾驰前来,纵然绕开管道,约莫一个时辰亦可兵临城下。



    不过如今此城防范严密,光凭偷袭这类的旁门左道,是决计无法攻克襄阳城的。城内饷银与粮草均十分充足,贼军即便打算长期围困,守军也毫不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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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快顶不住了!贼军攻势太凶,我等只怕要全军覆没了!明府(县令)、侍御(御史)快想对策,只恐时日无多矣~!”



    顶盔贯甲的副将马廷宝在谷城城头见到城下密密麻麻的敌人,头都大了,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躲都躲不过去。



    城外刀枪如林,城头箭矢似雨,附近炮火连天,贼军气焰无比嚣张,远方阵势不可一世,这就是被熊文灿所招抚的张献忠所为。



    守军被打了个猝不及防,饶是没有被迅速攻破城门,但对谷城这样一座小城来说,面对数万大军的围攻,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原本重型火铳就不多,鸟铳又有很多损坏,常年无法更换,使得战力大打折扣,可战之兵又仅存不足三千,面对张逆这等精锐之师,胜算便是微乎其微了。



    在弹丸的不断打击之下,女墙接连被轰开缺口,即使用门板来填补,也难以抵挡下面用云梯向上攀爬的众多贼军士卒。



    站在城头就能听见城下的贼兵头目正在招呼士卒们不断登城,嘴里还在念叨“替天行道,斩杀贪官”的口号。



    然后不断鼓动麾下的士卒,只要能够尽快破城,城内女人便可随意瓜分,大伙皆能快活数日,这让众人更加惊恐了。



    “在下已别无他策,如今贼军甚多,断无退路可言,只能以身殉国,报效皇恩了!”



    巡按御史林铭球偷眼观瞧城外战况,见到多如蚁群的贼兵,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犹如惊涛拍岸一般在攻城,顿时吓得面如死灰,决心与谷城百姓供存亡了。



    “如此危急时刻,你家总戎何在?城头怎不见其身影???”



    谷城县令阮之钿四下看了半天,也没见到总兵陈洪范的影子,他非常奇怪,在贼军狂攻谷城之际,身为总兵,陈洪范莫非是在装病避战?



    “适才有部下禀报,陈总戎已然带着数十亲兵出城了……”



    另一员副将徐起祚害怕影响城头抵抗贼军的士气,只得低声向周遭的几位文官知会一声,他自己已经对那位临阵脱逃的总戎不抱任何希望了。



    现在大家闻讯之后,心里便都了然了,陈洪范这么干就等于把众人当作礼物,丢给了张献忠,好换得他一条狗命,从而逃至襄阳,真是气煞众人了。



    “张某不才,还望两位将爷千万将此城守住啊!听闻张逆杀人不眨眼,被朝廷招抚之前常以杀戮降卒与百姓为乐,若是此城失守,我等岂不是要……”



    监军张大经可是怕死得很,尤其是害怕落到自号“八大王”的张献忠手里,与其被折磨得死去活来,那还不如挥刀自刎算了,起码死之前不会太疼。



    周遭的官军兵力都已收缩到了城内,城外百姓的境地也就可想而知了,若是守不住的话,张大经就打算降了,不过城外是那个杀人魔王,恐怕连乞降的可能都没有了。



    “唉~!事已至此,马某只得拼尽全力而已!”



    马廷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这么拼死抵抗下去,击杀众多贼兵,被破城之后,自己必然会沦为俘虏,届时张献忠定要报仇雪恨。



    “诸位也见到贼兵势大,我等已然是独木难支,各安天命吧!”



    徐起祚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敌我兵力对比也没这个可能,面对城下众多贼兵的围攻,他们起码比头上那位总戎的表现要好得多。



    “本官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有劳两位协戎了,若是实在支撑不住,两位自行离去便可。阮某不才,将与家眷一并为陛下尽忠!”



    若是拼死突围,或许可以寻出一条生路,可谷城县令阮之钿知道自己若是跑了,城内的家眷便要落到张逆手中,极有可能被活活折磨致死。



    故而也就放弃了自己逃跑的念头,既然是天命使然,那自己便遵从是了,一家人不求同时,若是能供死,也不失为一种解脱了。



    巡按御史林铭球与佥事监军张大经闻言也有些黯然神伤,阮之钿所言毫无夸大的成分,事实就是如此残酷,若是不能突围,众人包括城内百姓都将落到张逆手中。



    此人心狠手辣,恣意杀戮百姓不说,更是对官吏异常愤恨,一旦成为其俘虏,只恐难以苟且偷生,能求得速死都是一件快事了。



    “给本将顶住!后退者斩!”



    马廷宝眼见形势越发危急,已有不少贼兵从女墙的缺口处攀爬上来,开始抢占城头的位置,立刻挥刀砍杀了两名贼兵,然后向周遭士卒呼喝起来。



    这些蠢材不知后退便是死,若能在城头阻击,说不定还可拖延时间,争取从襄阳而来的援兵抵达,一旦放弃城头,被贼兵抢占,谷城瞬间便会陷落了。



    “啊……”



    徐起祚手臂陡然被射中一箭,不过咬紧牙关,一把将其拔出,在疮口处缠上布条,继续在城头拼杀。



    若是投降,开始便降了,已然杀伤对方近千兵士,再想投降就没那么容易了,张献忠也不会轻易答应下来。



    既然走投无路,那便困兽犹斗,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就算死也要让张逆知道自己的厉害,谷城虽小,却绝非可以速攻而下。



    眼见形势已经急转直下,城头大有失陷之状,一直躲在城楼里的阮之钿、林铭球、张大经也出来帮助杀敌,虽然武艺不精,却也会个一招半式,吓唬住个把贼兵。



    众人在拼死抵挡贼军大举攻城之时,心里又在不断咒骂临阵脱逃的陈洪范,最好让这厮一不留神,坠马而亡,一头撞到石头上,脑壳开裂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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