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幺回到小楼,径直奔向澡房,脱了衣服卟嗵一声跳进水里,深深地沉入水中,脑子时极是混乱,在安稳规矩的杨家村生活了六年,身边尽是杨岳、张报辰、杨相、杨平泉这样极有分寸的人物,哪里会想到与杨岳一母所出的大哥,竟会是如此模样?生下杨相、杨岳的父亲竟会是如此模样?

    “在驿站出工?我呸,我看是在潭州这花花世界乐不思蜀!”杨幺恨恨地道:“难怪只有杨岳一个人陪着我,难怪他们从没有回来看过我!”

    杨幺猛地从水里站起来,暗暗想着,自从与杨岳绝离,她就没想着要和杨家有太多牵扯,不过因着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太少,实在难以独自上路,才耐下性子与这些人周旋。没想到打小以为辛苦出工,勤劳养家的便宜老爹和大哥居然是此等模样的人!

    “难怪杨岳从不和我细说他们!就连杨相也是一笑带过!”杨幺边装衣服边嘀咕,细细想来,杨岳虽是说他们在潭州出工,却并无一字说他们身为下役,老三杨相还身为司吏,这两人大小也是个吏员。看着他们能和玄观一桌子吃饭喝酒,想来在潭州城里也是有脸面的人!

    “三辈子没见过女人的饿鬼!”杨幺想起杨雄压在身上乱亲的急色样,还有杨恩与艳妓的纠缠,冷不丁又打了个寒战,“若是杨岳也是这个样子,我定与他生分了!”杨幺一把推开澡房门,一边自言自语地嚷嚷,转念间又想到如今两人却是比生分还要生分了……

    “男人的逢场作戏,哪里当得准的?四妹妹想开些,到底是爹爹、兄长,就算是夫君,也不需如此生气罢。”玄观笑咪咪地倚在门边,“便是岳三弟,在那等风月之地,也是要应付一二的。”

    杨幺呸了一声,道:“他们俩哪里是应付,根本就是乐在其中!比你还没规矩!”说罢,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愤恨道:“要不是他们,我至于受这罪么?”

    玄观大笑道:“四妹妹不是知道么,我向来只在贵妇里周旋,少与青楼女子戏玩,其实左右就是图个乐子,哪里不是一样?再说了,潭州城里汉人与蒙古人各自为政,不是正和我意么?”

    杨幺哼了一声,懒得理这等没皮没脸之人,觉得身上有些冷,怕是受了寒,转身便要回房加衣。

    玄观跟在她身后,被她关在门外,隔着门笑道:“他们都在厅里等着和你说话,你当真不去见他们?”

    杨玄也不管仍是秋天,胡乱套上一件冬衣,方觉得身上暖和了些,又打了个喷嚏,昏沉着脑袋道:“谁耐烦去见他们!”慢慢倚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要去泉州寻张家的族人,赶紧把事给办了,洞庭那边还等着钱财支应呢!”

    玄观好笑道:“你半路上逃跑时,怎的没想到洞庭那边急着等米下锅?这时倒急了。”半晌却没听到杨幺搭话,眉头一皱,“吱呀”一声推门进去,却看到杨幺满脸通红,半睁着眼躺在床上。

    玄观探了探杨幺的额头,只觉得烧得滚烫,叹道:“你逞强在外头游荡了五天,今天又受了惊,哪里会不生病?依我说,你也歇歇心,家里父亲、兄长个个是有本事的,就是我这没用的表哥也能派上用处,何必天天惮精竭虑,担惊受怕的?”一边说着,一边扯过绵被替杨幺盖上,转身便要出门找大夫看病。

    杨幺这病来势凶猛,一下子便烧得脑子昏沉,半昏迷间竟把眼前的玄观看成了杨岳,心里积了许多的委屈顿时了出来,伸出手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愣愣地看着他,说话间眼泪便流了出来,哭着道:“杨岳!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耍心眼,老老实实做你的好妹子,一辈子都不分开,你别把我丢给他们!”又抓着玄观的手道:“他们都不是好人,我……我只有一个人……”

    玄观又气又怜,连连跺脚道,“糊涂孩子,你知道是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就这样防着我们?”转头却看见杨恩、杨雄灰着脸站在门口。

    杨恩长叹一声,慢慢走到床边,摸着杨幺的头,眼角噙着泪道:“老二、老三都说这孩子心思重,性子倔,如今这样子,是连老父都不肯认了……”

    杨雄红着眼眶,丢下一句:“我去叫大夫!”便转身跑掉。

    杨幺这一病居然在床上足足躺了七天!时醒时昏,杨恩三人自是担忧,潭州城里最好的九味堂坐堂李大夫却轻描淡写:“不需担心,这位姑娘虽说打小身子就弱,所幸好好调养了五六年,元气是保住了,此其一。心思过重,忧郁成疾,但偏又有了高人指点,内息十分沉稳,心疾不足为虑,此其二。此番病起,根子不过是此大灾里积劳,未曾休息,连日奔波,似又连番受了惊,出来倒是好的!不出十日,便会大愈。”

    杨恩等人听李大夫把来龙去脉说得如此清楚,有如亲见一般,方敢放下心来。

    这李大夫与杨恩素来熟悉,见他一脸不振,不禁笑道:“老杨,养女儿和养儿子可不是一会事儿,儿子粗粗糙糙的,养精细了反而坏事,女儿家心思细,可不能放羊吃草,任她自生自灭,你养的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出息。看你女儿这样子,必不是你亲手带大的,再不下点心思,只怕就要生分了,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你也舍得?”

    杨恩苦笑一声,把一脸不情愿的杨雄赶回驿馆坐镇,自家告了假,在杨幺床边扎扎实实守了七天,喂药送水,生生催出几许白。直到杨幺病情再无反复,自个儿能喝下粥水,方才松了口气,到隔壁房里睡了足足一天。

    杨幺虽是时醒时睡,除了当初错认了玄观,吃药吃饭时倒也一直清醒,自然晓得杨恩一番用心,便是杨雄日日来此,一天三遍地探视,她也略有所知。只是这两人给她最初印象实在太过恶劣,便如玄观一样,早早地隔在心外,半点也不肯容他们进入。

    饶是如此,杨幺对杨恩的关心倒也回应起来,问好时知道点个头,喂药时知道道个谢,见杨恩辛苦几日也轻轻地说了句“早点去稍息罢。”除此之外,只是自个儿沉思。

    杨恩老怀大慰地去休息,玄观被杨雄强拉着一并坐在杨幺房里,见得杨幺慢慢吃完了一碗清粥,杨雄陪着笑,战战兢兢地道:“妹妹,大哥灌多了黄汤,冒犯了妹妹,还望妹妹大人有大量,原谅大哥这一次。”

    玄观在一边敲着边鼓,笑道:“大哥平日里最喜欢把四妹妹挂在嘴上夸耀,他那些朋友哪个不知道杨家老四比几个哥哥都出息得多,蒙、藏、回语一学就会,十来岁就是个小小的才女了。”看了看杨幺的脸色,又道:“当初大哥在驿站里专务接待各处各教的僧侣、教徒,但凡懂医术的,都变着法儿讨好人家,请去乡下给你瞧病,好不容易有个点头的,便欢天喜地一路好吃好喝侍候着。四妹妹,便是瞧在这点情份上,你就骂他几句,消消气罢。”

    说到这份上,杨幺心里虽依旧是冷冷的,面上倒也缓和了些,转过头来看了看杨雄,突地说道:“你们怎的和蒙古人结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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